明海法师
明海法师
释明海,1968年生人,俗姓肖,祖籍湖北潜江,199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89年开始留心佛学,1990年于北京广济寺结识禅宗大德净慧上人,从此归心佛门,潜心精研佛学专著。1992年9月,于河北省赵县柏林禅寺净慧上人座下披剃出家,1993年于洛阳白马寺受具足戒。多年来,积极参与柏林禅寺的兴复及“生活禅”夏令营的组织、弘法工作。2000年于净慧上人座下得预临济宗第四十五代传承。
中文名 | 释明海 | 信仰 | 佛教 |
别名 | 俗姓肖 | 出生日期 | 1968 |
民族 | 汉 | 毕业院校 | 北京大学哲学系 |
出生地 | 湖北潜江 | 职业 | 河北省佛教协会副会长 |
多年来,明海法师,理学并进、戒行清净、禅智深邃、悲心广大,跟随授业恩师净慧大和尚在赵县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师徒共同亲历了柏林寺从最简陋的禅房和一片茅草空地发展到今天成为中国也是世界上知名的宏伟禅刹的过程。他道心坚定、清净无为、愿深似海,为河北省的佛法中兴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不负恩师净慧上人的法语慈愿,几年来主持柏林寺法务,使柏林寺的各项工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明海法师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爱国爱教,对生养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抱有极深厚的感情,这也是他为法忘躯、弘法忘我的无尽的力量源泉;他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身居显位但他为人谦逊、淡泊名利、不骄不躁、惟此身心深奉尘刹,是当代中国极为难得的弘法中坚。现任柏林禅寺住持、河北省佛教协会副会长。
现任职务
明海法师现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河北省佛教协会会长、柏林禅寺住持、河北省佛学院院长等职。系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届全国青联委员、第十届、十一届、十二届河北省政协常委、省政协民宗委副主任。并被中央民族大学、河北师范大学等高校礼聘为客座教授。
明海法师出家缘由
明海法师,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上高中的时候,人家都在拼命读书学习,以备将来残酷的高考,他却常常一个人苦苦思索人生的本来意义。就这样,仅仅把小一半心思用在了功课上,他居然轻而易举考了个湖北文科第二名!在北大,可以说群英荟萃,高才云集,但是,绝代的风华还是使他独秀于林,高拔时辈,在不知不觉里成为了校园风云人物。若论“智慧”二字,没有超越明海师者。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这个聪明才智非同寻常的青年俊杰,毕业之后第二年就出家了!他是恢复高考之后,北京大学第一个出家为僧的毕业生,因此,各种谣言满天飞:失恋、工作不顺……等等,等等。传得最邪乎的,说他作为那场风波中的学生领袖,放出来之后前途尽失,走投无路,只好出家为僧。事实是,明海法师毕业后分配在了京城(很难得,在那特殊的两年,海师以他出众的才华征服了用人单位),工作了一年之后才出家的。
反而,因为要出家,明海师经历了极大的波折——
试想,一个偏远小县的农家,忽然崩出了一位“榜眼”,那是连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那是历朝历代的县志上都要大书特书的!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他身上承载着多么巨硕的期望啊。然而,他却要抛弃如花似锦的前程去当穷和尚,父母亲朋能答应吗?你就是说下老天来也不行!
所以,明海师只好瞒着亲朋偷偷来到赵县,在那时尚十分残破的柏林寺剃度落发。他给自己题了一副对联:“随缘消旧业,发心当和尚。”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他的父母还是知道了,从湖北风风火火找到河北。母亲一见光头的儿子,立刻哭得死去活来,无论如何也要他立刻脱下袈裟还俗!
海师心意已决,情愿以刀断掌,表明其出家之志!
世界上哪一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所以海师的母亲生怕情急生变,暂时隐忍了下来。可是,也是因了爱,因了不理解,母亲实在不愿意儿子在这个荒凉破落、穷困寂寞的寺院受苦,故而反复要求海师跟她回家——是啊,哪怕是回自己的那个鱼米之乡,也比当这穷和尚好!
一边是自己上下求索、苦苦寻觅才找到的理想之路,一边是生身养命的父母愿望,明海师陷入了两难之中。无奈之下,他悄然给净慧老和尚留了一封书信:来世再来给师父作弟子……
明海师坚定不移的意志终于打动了父母,使得老人家改变了初衷。随后,父母明白了海师出家的道理,于是180度大转弯,一家人都成了虔诚的佛弟子,护法之切,感人至深。
明海师的出家起因:
那一次,他们几个学生到一座寺院,法师慈悲,破例允许他们进到大殿参加晚课仪式。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做什么,只是默默站立僧人们后来等待着。这时候,突然,一声天籁破空而来: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这是维那师的唱赞。
正是这一声令人心灵震颤的呼唤,使他突然明白了,这才是他一直寻找的东西!这里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还有一次,他参加早课,对僧人们背诵的、天书一般的“楞严咒”压根没有听过。他对着《早晚课本》默默心想:若能一下找到正在背诵的地方,自己就能出家。果然,他凭直觉翻开的页码,目光所落的地方,正当其时!
因此,所谓出家,其实是回家,回归自己性灵的故乡。
明海法师著述
演讲集 《禅心三无》。
(一)一个僧人的宗教体验
明海
那天我坐佛协的车上石家庄。办完事回寺,车有其他事不能送我了,只得展转到华夏长途汽车站。
这里汽车很多。车虽然多,但都陈旧简陋。车上的座位干瘪,坐上去如骑在瘦削的驴背上。前两年,我的师父也经常挤这样的车,他曾经开玩笑说:这些车是从垃圾堆中捡来的。
就是这样的车,乘客也很多。不可能不多,为什么呢?车主仿佛就没有时间概念,他总要等人上满了,再在空档里塞上几个才肯走。
我这样光头古装的形象一出现停车场,就引得众人频频侧目。一位车主截住我,以一种未卜先知的口吻说:“到柏林寺吧!来,上这辆车!”
我望了望他指的那辆车,上面隐约坐满了人,就犹豫地问他:“有座位吗?”他肯定地说:“有!有!”
我走近车门口。当门有一个女的,大约是售票员。为了证实刚才那位的话,我又问她:“车上有座吗?”“有!有!”她的语气同样地肯定。
我上车后就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车上已没有空位。但是车主并没有骗我,因为有一排三人的座位只坐了两人,三减二,按理有一个空位。但事实上,那两人的身躯已把三个位置填满。
那是两个男子,外面的一位正抽着烟。不用说,车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注意我,只有这两位“燕赵好汉”例外。他们见我走近,扭头他顾。
我俯身友好地说:“请往里挤一下吧。”无奈,坐在外面的那位略微朝里挪了一下,露出巴掌大一块空间。
阿弥陀佛!在这种“老牛车”一个小时的颠簸中,这一小块地方也是非常宝贵的呀!
我背靠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主要安顿在中间的走道上。
这时可以看看车上的人了。男女老幼都有。看起来都是乡下人。有人在肆无忌惮地抽烟,有人在闲谈,个别性急的不住地催车主开车。
我的到来,并没有像我有时经验的那样:引得众人围观、提问。这很合我的意思。我喜欢默默无闻地侧身茫茫人海。
我这一车“同道”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都是些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有着一般人都有的喜怒哀乐;有时候他们也表现出一些“低级趣味”和“素质不高”的迹象,但都不过分。他们的脸似乎都蒙着一层尘土,表情松弛、茫然,没有多少目的性。他们身上有一股气息,那真正可以称之为“生活气息”,从生活里发出的。
一切都很自然、真实。生活就是这样子,世界就是这样子。我在内心对这一切发出由衷的赞美。
时间就这样流逝。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汽车正好路过寺门。我下车后,它又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
高大的山门迎接了我。就在这时候,我的心里涌现一种出家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我知道,我想把这种感受讲出来是愚蠢的。这完全是“吃亏不讨好”的事,因为别人可能理解不了。但我想试一试。
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打个比方:以前我只是在空中飘浮,我的双脚接触到了大地,并稳稳地站在上面。大地是这样亲切、温暖。我决定永远也不离开它了!
这大地就是适才和我同车的那些普通人,就是我朝夕相处的这个世界。我第一次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您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不是经常坐这样的车吗?难道你以前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吗?
是的,真是这样的。我从前看着、听着,但那是在一种可被称之为“自我”的小屋子里进行,和我周围的世界隔十万八千里。佛经上所说的众生在我面前显现出真实的身影。
这个世界是存在的,一切都很好。这听起来象是一句废话。
我获得了决定的信心和见解,对于佛法,对于我的未来的修行和生活。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从心灵深处,我对三宝、对世界、对自己的选择发出一声赞叹!
这大致就是我要说的所谓“宗教体验”。如果要说清,万语千言也不够;不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讲一个字也是多余的。
宗教体验,那不一定是见到什么形象、听到什么声音,感受到某种超出常规的神异。不一定。它有可能就是你内心一闪而过的念头、心态。象天空中划过的闪电。这一刹那好真实!它衬托出你此前的生活不过是梦幻。你每天浸淫其中的人事、你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经历和这一刹那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这一刹那,简直是一声召唤,从你的自性发出,静悄悄的,世界依旧,你的生活却在这里重新开始。你找到了方向,你对这个世界充满感激,热泪盈眶。你知道: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你了!
这就是我的“宗教体验”。
在一个冬日的下午,阳光温煦。那时我是一名学生,和几个同伴第一次到寺院。
经监院师父的允许,我们得以到大殿和僧人们一起参加晚课。
人都到齐。所有的喧哗,外面的和内心的,都停息下来。西下的夕阳透过门窗闪闪发亮。大磬响了。“南-无-”,维那师(那时不知道怎样称呼)举腔。这一声对我是破空而来,是天籁,是期待已久的呼唤!那样沉着、清静,没有一丝尘俗的烟火气息。
就在这一刻,我如梦大醒!
就在此地!就是这样!没错!
我终于找到了!所有关于生活的疑惑、彷徨烟消云散。我的眼前出现一条大道……。
这是我的另一次“宗教体验”。因为这次体验,我后来出家,并且要不只一次地回答别人的提问:你为什么要信佛?你为什么要出家?
原载1995年《禅刊》第一期
(二)想起颜回……
明 海
竟然又想起颜回,这位孔夫子的上首弟子。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这样赞叹他的这位爱徒。
最早读到这一段话是在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只身在外求学,形单影只。颜回的形象深深地印入了我的心田,使我在寂寞中,心生一份庄严和自负。
翻一翻《论语》,有关颜回的句子实在不算多。其中主要是孔子对他的赞叹,我留心统计了一下,除“贤哉”这一段外还有下面几条:
其一,夫子说颜回终日听他的教导,“不违如愚”,下去一省察,原来“回也不愚”。
其二,孔子问他的另外一位弟子子贡:“你和颜回比哪个强?”子贡忙答:“我哪能和颜回比呀!颜回闻一以知十,我只能闻一知二”,于是孔子感叹道:“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
其三,是鲁哀公问孔子弟子中哪位好学,孔子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其四,孔子赞叹颜回“三月不违仁”,至于其他的弟子只能偶尔一至(“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其五,孔子引颜回为同志者,他对颜回说:“能发挥才德就发挥,不能发挥就退藏自养,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一点”(“唯我与尔有是夫!”)
其六,孔子赞叹颜回一闻师教就能立刻去实行。(“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其七,孔子赞叹颜回虚怀若谷。(“回也,其庶乎!屡空。”)
还有一处,孔子对颜回似乎有些不满意,说颜回不能帮助他,因为颜回对他的教导“无所不悦”这是瑕疵,还是美德?依我看,却难以定言。
另外有两条,一是颜回对夫子的赞叹和感恩(“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是孔子向颜回解释克己复礼,颜回表示:“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这就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颜回,可惜天不假年,三十二岁上就去世了。颜回去世后,孔子“哭之恸”,连连叹息:“天丧予,天丧予!”
《论语》里有关颜回的记载,大致就是这些。其中最能传达颜回人格气质的还是“贤哉”一段。这几句话足以唤起我们关于一位圣徒的想象:文弱,沉默;在偏僻的巷陌里,箪食瓢饮,兀坐终日;落落寡合,却怡然自乐……。
但你不可以说这是一种枯寂与逃避,因为这淡泊的生命景象中分明透露出活泼、坚毅的信息,那种以道自任的勇气,确乎不拔的力量会使人发问:颜回,他看到了什么,体悟到了什么,使他如此乐之不疲、随顺自安?
这不是我个人的想象。
颜回,确实打动了以后历史上的许多人。最最典型的是宋代以后,受禅宗的影响,儒者们委弃训诂辞章之学转而探寻孔门心法,他们关注的第一个题目便是所谓的“孔颜乐处”。颜回身居陋巷,不改其乐,孔子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语见《论语。 述而)那么,他们乐在何处呢?宋代理学的第一个大儒周敦颐就教他的弟子程颐、程颢“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这分明就是禅宗参话头的功夫。周敦颐曾随佛印禅师参禅。有一天看见窗外草生,大悟,说:“与自家意思一般。”遂写了一首偈语呈与佛印禅师,其中最后两句说“草深窗外松当道,尽日令人看不厌。”“看不厌”那就是其乐陶陶了。想必周敦颐体悟到了“孔颜乐处”。
至于二程参“孔颜乐处”开悟与否,不得而知。但从程颢后来写的一首诗看,他似乎已通达了“孔颜乐处”。这首诗说: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自豪雄。
和颜回的浑然不觉比起来,这里显出一些自负和造作,但能做到“万物静观皆自得”,已是大不容易。
颜回之乐,所乐何事?这对于我们是一个难以参透的谜。颜回自然不是乐箪瓢陋巷,我们不能说他是一个贫穷主义者。颜回不是一个以苦为乐的人,关键是他能虽苦尤乐。他的乐是自足自发的,不以外在环境为转移,是绝对的。那就象是一股永不枯竭的泉水,汨汨不息,无有穷尽。朝如是,夕如是;贫贱如是,富贵如是;甚至,生如是,死亦如是。
惭愧呀,我们这些现代人!
我们整日在尘欲中忙碌奔波,有几个人还能欣赏自性中那份本有的安详与快乐?有几个人能不借助外在声色的刺激度过一个充实的周末?又有几个人能独自在灯下读完一本圣贤书而心不外鹜?
很少很少。
所以,我们迷惘苦闷,我们没有了脊梁骨,我们会围观一位落水者的挣扎而无动于衷,我们会无视街头歹徒的暴行匆匆逃走;预言:“末日”的流言蜚语会让我们惶恐不安,巫婆神汉的魔幻表演能使我们心醉神迷、颠倒狂乱……。
也有一些人冷静下来,找到了佛法。但我衷心祝愿他们不要以一种急功近利和股票投机的商业心理去学佛,那样就会忘失自己生命中本有的财富而始终得不到安乐。
佛法是一种安乐法门,它是要我们以法自安安他,以法自乐乐他。这个法在哪里呢?就在我们的自性里,就在我们生命的当下。如果我们能返观内照,承担得起,则乐自心生,向别人说一句都来不及。
这,正是颜回之乐的真意。
颜回,这位圣徒,他的静定的身影展示出生命本来的自然风光。我又想起他来……。
原载1995年《禅刊》第四期
(三)赵州的茶(代序)
明 海
赵州不产茶,但唐代驻锡于赵州的赵州老人的“茶”却意味无穷,流芳万古,因为它与禅一味。“茶”之为道是与赵州老人的这杯茶分不开的。
那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赵州老人住在“荒村破院”的观音院(现河北赵县柏林禅寺)接引四方参禅的学人。有一天,有二位刚到寺院的行脚僧迫不及待地找到赵州老人,请教修行开悟之道。赵州老人问其中一僧以前来过没有,答曰没来过。禅师说“吃茶去!”又问另一僧以前来过没有,答曰来过,禅师说“吃茶去!”寺院的监院僧这时在一边满腹狐疑,问道:“师父,没来过的,叫他吃茶,可以理解,来过的,为什么也叫他吃茶去呢?”禅师骤然喊了一声监院的名字,监院应诺,禅师说“吃茶去!”
曾到者,未到者,监院三个人,赵州老人一律捧给他们一杯茶。这杯茶是赵州老人的受用,是他的禅心,他毫不迟疑地拿出来给我们分享。这杯茶,禅林中人名曰“赵州茶”,千载以来,哺育了无数的禅人。此外如果你还要老赵州给你什么修行的开示和指导,那你真是笨瓜,辜负了赵州的茶。
吃茶去!
这是绝待的,不容思量、分别,划除一切疑惑、担忧,一切尘劳妄想,是真实、单纯地活着,活在当下。监院的疑问,是茫茫苦海,是心念的堕落。赵州老人以一杯茶把他救回来。这是赵州老人接引学人的善巧,在电光火闪、一问一答的瞬间将迷失的心唤醒。他曾说:“若随根器接人,自有三乘十二分教,老僧这里只以本分事接人。”所谓“本分事”就是当处,当下的心,勿需向经文中讨寻,是正在进行的,活泼现成的。也可称为绝待之心,称为“自心现量”、“诸法实相”等名目,在佛教理论体系中并有通达它的一系列修行次第,用功方便。在赵州老人这里只是一杯茶——生活与信仰,形而上的与形而下的,最超越的精神境界与最物化的日常生活,就这样水乳交融,一体无间。
这就是禅茶一味的真谛,是茶道的精神源头,是东方智慧奉献给人类文化的最珍贵、最璀璨的瑰宝。歇息一切妄想、分别,以本然、绝待的心自足地活在当下,净土就在脚下,佛祖与我们同行,生活只是个大解脱场。这样一来,何只吃茶是道,生活中的一切无不是道,无不是真实。禅心如同一盏灯把生活照亮,赋予事事物物崭新的意义。
可见,茶,茶道,既是禅,又是通达禅的道路与门户,它要引导我们步入生活之道。
日本民族是深谙此理的。他们从中国祖师学到禅的精髓,但不满足于一棒一喝的表达,似乎觉得不过瘾,于是他们把禅广泛运用到世俗生活的各个方面:插花、喝茶、射箭、相扑……。这其中以茶道最贴近生活,也最深邃隽永,因而成为提升心性,体验禅意的方便之道。
日本茶道,当其滥觞,其生命之所在是禅。“茶道出自禅宗,专于僧行。珠光、绍鸥皆如是。”(《山上宗二记》)早期茶祖都有随僧参禅的经历,他们是解脱自在的禅者,又是生活的艺术家。他们在茶事中任性发挥,自由创造,有“我为法王,于法自在”的气概。他们在茶事中的种种作略是自性流露,任运无伪,于旁人看来则充满了禅的观照、艺术的审美等奇妙的气氛,于是为后人取法。
日本茶道,在其后的发展中(千利休,宗旦之后)分门立派,枝叶流布。茶人们取法先祖,但逐渐失去了先祖光吞万象、随处作主的主人翁精神。茶道内涵似乎偏离了“纯禅”而有太多繁琐的礼仪、细则,虽然也能调柔身心,磨练心性,而且更易普及传扬,但显然的,已非茶道的第一义谛。天津陈云君先生从日本回来到柏林禅寺对笔者说:“日本茶室里的茶道,有太多繁琐的礼仪,真不如在赵州塔畔的凉亭,清茶一杯,茶香袅袅,慢慢啜饮。”
这是一个遗憾,一个似乎无法避免、出现也罢的遗憾。
茶道是心法。通达心法可先遵循古规、取法先人,但必须有全体放下、重新担荷的时刻。
赵州老人临去世前托人把他平时用的拂子捎给赵王,并带话说:“这是老僧平生用不尽的。”且问如何是赵州茶呢?
喝不尽。
2003年6月4日 于柏林禅寺
散文作品欣赏
格应大师
格应大师是我们柏林禅寺民国年间的得道高僧。他本来的字号现在已无从查考,只大略知道他是赵县本地人,在柏林寺出家,曾到南方受戒,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一直到去世。其时大约在一九四一年,他享年六十来岁。
这几年,我几次提笔想把我知道的格应大师的事迹写下来,但总是心绪茫然,无从下手。主要的原因是一想到他的事迹,他的不为人所知,我心中就涌现难以言表的感慨。就以现今我称呼他所用的“格应”一号来说,就需费一番笔墨才能说清。
那还是一九九五年初,师父命我组织人编写柏林寺志。柏林寺从建寺迄今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但过去没有人编写过寺志,而且在通行的佛教史籍上也少有记载。最可怪的是我们从现存的石碑获知:这里历史上出现过许多高僧,但在历代的高僧传上都没有记载。只有赵州禅师在《五灯会元》、宋高僧传上被提到:住赵州古观音院,又名东院。如此而已。其他诸如宋金时代的归云禅师,元代的月溪禅师、鲁云行兴禅师等,虽然证悟渊深,望重当时,但在正统的僧传上俱湮没无闻。——了解把握柏林寺的历史,真如雾里看花。
收集碑文、石刻,召集地方耆宿记录口碑资料——我这样开始了我的工作。这时我接触到这里民国年间一位僧人的一些事情。他们都称他为“各影”(音译)。“各影”为何?我是南方人,乍听不懂,细问才知道,这其实是个带有污辱性的称呼。在河北一带,这个发音的意思是:令人讨厌、恶心。他们都说这个僧人总是很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日本人进村时,寺里的僧人都跑光了,只有他留下来靠化饭维持生计。他化饭的情形是:往人家门口一站,口喊“中了饭呗?”仅此一句,并不多言。他的邋遢的形象、疯癫的言语给他带来了等同于“傻子”的侮辱性的称号,而他的真实法号则无人知晓了。我最初接触的老乡们都这样肯定地说起“各影”(格应),众口一词,那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在我的笔记本上,格应的事迹就这样定案了 。
柏林禅寺晚近以来的历史是江河日下,最后的破败竟然与一个“傻和尚”联系在一起。师父,我们大家为此唏嘘感叹了好久 。 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农民找到我,事情才突然出现转机。这是一位憨厚、朴实的老农民,他的白发和微微的驼背让人想起过去沧桑岁月中生活的艰辛,他个子不高,气色却十分好,身子骨看起来仍然硬朗。我收集口碑资料的时候,隐约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字。他们让我找县城东关的“海庆”,因为他信佛,过去经常来寺里,对寺里的情况知道的多,也初识文墨。
海庆言语不多,只是憨厚地笑。他交给我一叠写满了字的白纸。其中有些关于柏林寺的传说,有一部分便是格应大师的事迹。——原来他听人说我在收集柏林寺的资料,就凭记忆写了些送来。他说他信佛,是格应大师的归依弟子,看到现在“佛门又开放”,他很高兴。能把他知道的情况写出来,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的话简短、朴素,间以嘿嘿地笑。临走他告诉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志书编出来后,送他一本做纪念。
以后张海庆时常来,我们很快熟悉,成了朋友。我急于了解格应大师的情况,便刨根究底地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因年高记得模糊不全,但格应大师的真实轮廓总算出来了。我也习惯用“格应”两字称呼大师。格应者,感格而应也。想大师在常寂光中也会首肯吧。
“我在童年之时,因外祖母一生心善拜佛,每日早晚一柱香从不间断,我也每日早晚随外祖母烧香拜佛。外祖母每每讲因果之事:行好、行善,下世转到西天,不受罪等等。外祖母领我去柏林寺古佛堂拜各应(张海庆这样写——作者注)为师(因都叫他傻各应,法号年久不称呼,忘记了。)各应头上一溜印痕,好像火柱烧的一般。童年好奇,问外祖母,外祖母说:这就是受过戒的高僧……”。
——张海庆在他写的资料里这样开始了他的回忆。
那是1937年日本入侵前后的事,那时他才十来岁。日本兵占领了赵县城,柏林寺也未能幸免。当时寺内有一处纪念赵州禅师的“古佛堂”,起初格应住在这里,后来被赶到古佛堂外院的两间土坯屋里。寺里的僧人早已云散,寺院的财产也先后被侵占。格应就在这样风雨飘尧日月昏暗的时候坚守在这里,每天上街化饭,回来后在破落的土坯屋里用功夫。
“都说各应傻,可人家东屋墙上求人写了这样两句话:‘明心见性人不懂,见性明心从心生。句句说的埋头语,立志坚强学唐僧’。从这四句话,就能看出各应不傻,而且还明心见性了……”。 看来,格应没有什么文化,但却已悟明心地。他粗浅通俗的 顺口溜蕴涵了许多佛法的妙义和警醒时人的真知灼见。有些顺口溜,至今张海庆还记得:
高高山上一树桃,大风刮来小风遥。
旁枝边叶通刮落,剩下有限几个桃。
剩下大桃结佛果,丢下小桃还得熬。
若问剩了多少桃,也不多,也不少。
九六足满且住了。且住了,把门闭,
吾看你往那里去?众人们,齐抄近,
西北酆都往里进。
光明大道无人走,遍地小道人抄近。
格应的顺口溜有的劝善,有的隐含了更深的不易知晓的奥义,有的则是他对佛教、对柏林寺未来命运的预见。显然,他不仅明心见性了,而且有预知未来的神通。他的“末后一着”则完全显示出一位高僧解脱自在的境界。
“民国廿九年冬季(有时张海庆说是三十年,他记得不准确了——作者注),三天各应未上门化缘。外祖母领着我去看望他,给他带了些吃的。进门一看:我师盘膝端坐炕上,口内念佛,手敲木鱼,闭目不视……”。
格应知道有人进来,停了佛号,叫小海庆跪到炕前:“来,我有几句话等着跟你说呢。”
他用敲木鱼的木杵敲着小海庆的头说:“恶逢五八佛门闭,……自管吃屈多忍耐……”。叮嘱他牢牢记住,不可对别人说。又说:“一半黄铜一半金,拿在大街供人心。人人都把黄铜买,没有一人识黄金。”格应最后说:“最终两句话要叫这个孩子记住:净扫菩萨身,慧从塔院起。那时佛事昌盛,你可再入佛门。明天你们都不要再来了。”
第二天,格应坐化圆寂。其时天下着雪,寺旁的村民把他草草埋葬在柏林寺东边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位村民还说:“格应这家伙真的怪!活着怪,死也怪,坐着死,身体还是软的。”
“人人都把黄铜买,没有一人识黄金”!众生缘悭如是!如果不是张海庆,我们几乎要把这位不知名的高僧彻底埋没了!
可惜,许多事,尤其是格应说的顺口溜,张海庆记不全了。经过我多次的追问,他才吃力地把尘封已久的记忆一点点挖出来,仿佛在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屋里寻找零碎的东西。他总是谦虚地说:自己是个有罪之人,今生遇到佛法是大幸。
在我认识海庆以后不久,有一天他提着一个包到我屋里,十分谨慎地掏出一个白瓷青花的大碗,非常陈旧,而且有一条裂纹。他告诉我,这就是格应大师生前化饭用的碗,他送给寺里。他留下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不多说话就走了。
张海庆写道:这碗是大师圆寂前一天给我和外祖母的,他说:“我这个化缘的碗给了你,要好好保留,以后有用。”外祖母临终时(1948年)又再三叮嘱我,把碗保存好,千万不要失落。因此我至今保留了五六十年,也不知有什么用。今晚灯下我老夫妻相商,还是交到柏林寺为好。一,我老夫妻岁数大了;二,现在佛门已开,以了师父之志,以尽弟子之道。也许是师父看透将来,没有说明吧。 碗上的裂纹则是他在1988年搬家时碰破后粘上的。 他还说:希望以后寺志出来,送他一册。“若不能赠阅,我可以出钱。”
这位张海庆!透过他纯善、宽厚的心,我仿佛看到了格应大师生动的形象!凡此种种,使我心生无穷的感慨。
格应大师显然是一位类似布袋和尚、济公的高僧。他貌似痴呆,实是和光同尘,潜移默化。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他独守这破败的古寺,在芸芸众生中出没。可以想象他以神通智慧度化众生的许多故事,也可以想象他遭受到的侮辱、折磨与误解。他的神圣的沉默与忍耐使我们心生莫可名状的惭愧与后怕。仿佛那时在街上戏落他的就是我们自己,仿佛今天我们仍在不断忽略身边沉默的圣者……
佛法是常住的,诸佛菩萨是常住的,他们也许就在我们的身边,无奈我们心水浑浊,不肯回头……
不被人知的格应大师走在茫茫人海中,他会寂寞吧?不,他以法为乐,与诸佛同行。唯有在生死路上流浪的我等凡夫才是寂寞无依、值得怜愍的!
——深夜掩卷,透过窗户探望遥远的星空,格应大师的事迹总会浮现脑际,使我心生一种神圣庄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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